叶若若

【四时予欢:二十四节气联文|小满|07:00】小满(宣郡)

上一棒:@叶雨 

下一棒:@菱夕 

谢谢各位老师带我玩耍~



人生难得圆满,今逢小满,望之小满。

宣郡捅窗户纸文学。

注意:1.私设郡主名字是花怿(但是与前文啥的无关,只是个代号而已)

2.全文1万+意识流,要是能静下心来看会很开心。

3.时间不可考究,大约是在书院的时间



(一)

  “花师妹,等等……可算找到你了。”

  花怿原本抱着课本和白蕊儿,曹小月三人寻一间无人的学堂前去自习,听闻自己的名字,便停下了脚步,转头望向来人,“齐师兄?师兄找我有何事吗?”

  来人气喘吁吁的跑到花怿面前,手里举着一张纸:“……哈……花师妹可知,宣学子在何处啊?”

  “这个……我也不大清楚,” 三人有些茫然的对视一眼,花怿尴尬的回答,“许是在书阁也说不准,毕竟临近期末了,很多人都会到书阁去复习?”

  “没有,”齐师兄摆摆手,“都在书阁找了三轮了,根本没看见。”

  “是有急事吗?着急的话,我也可以帮师兄找找宣师兄在哪里。”

  “这是今年夏先生期末留的题目,每人的都不一样。夏先生吩咐了,要通知到每个人……我寻思,放在芝阶舍又不太安全……眼看后日便要考试了,但怎么都找不到宣学子……他们都说……我便来你这碰碰运气。”齐师兄有些苦恼的挠挠头,话锋一转,“不过要是师妹肯帮忙的话,那就很容易了。”

  “说什么?”花怿不解的问。

  齐师兄似乎有些犹豫,张嘴闭嘴几次,又有些不好意思。 

  “喔!我知道了。”小月儿煞有介事的说,一边用手撞撞小蕊儿,“是不是昨天我们听到的那个?”

  白蕊儿无奈的点点头,回道:“多半是。”

  “昨天什么?”花怿还是没听懂两人的哑谜。

  “昨天傍晚,你不是带雪球去找宣师兄了吗?其实,师兄师姐们已经找宣师兄很久了,怎么都没找到。但是你不一会儿就回来了……”白蕊儿解释。

  “这,这怎么了吗?”

  “哎呀……然后有几个师兄师姐都很惊讶,说花师妹总是能找到躲在各个地方图清闲的宣师兄。要是有急事找不到宣师兄,问花师妹准没错。’传着传着,就整个兰庭舍都知道了”小月儿接上话,无奈的摊开手,几分看热闹的意思。

  “……”这算什么话?这哪只兰庭舍知道了,怕不是整个书院都知道了……

  花怿总觉得怪怪的,但又说不上来。

  她知道这些话背后的意思。

  一男一女,无非是情与债。

  自己和宣师兄当然不像是别人口中说的这样暧昧。

  与其说是心有灵犀,不如说是数次任务积累的默契?

  他们大概也算是亲密的友人,也算是能放心把后背交予对方的伙伴,也算是殊途同归的知己。

  宣师兄他很好,他有大智慧,他有大梦想。

  正是因为是知己,所以花怿明白,宣望钧背后有多少的妖魔鬼怪。

  正是因为是知己,所以花怿明白,宣望钧眼前的这条路有多难走。

  正是因为是知己,所以花怿明白,宣望钧离这个世间多近又多远。

  花怿不会否认自己已经在无数次的任务中对宣望钧的感情。

  花怿也不会因为这份藏起来的感情而刻意躲避与他交流。

  但她会掩饰。

  从每一次默契的对视,到每一次熟稔的心照不宣。

  非要说的话,宣望钧更像是花怿无数个梦中,最十七岁的那个。

  她哪敢将这十七岁的梦境戳破,她哪敢将宣望钧拉到这疾苦的世间。

  花怿默默地没说话。

  “不过,这话其实说来也没错不是吗?……好几次雪球饿得团团转,在你脚下不停的撒娇,你一下子就带它找到宣师兄了。”反而是小月儿开始若有所思。

  齐师兄见花怿有些为难,便主动说:“不用师妹特意花时间,师妹若是能遇到宣学子,只需告诉他一声,他的序号是第八位。你同他说这个,他自会明白。这样可好?”

  “师兄不必担心,我若是遇见宣师兄,会记得帮忙的。”花怿点点头。

  “那先多谢了,我打算回芝阶舍瞧瞧去。”齐师兄道了谢,又急匆匆的跑走了。

  “那接下来,我们还是去找学堂吗?”小蕊儿有些担忧,“需不需要找找宣师兄呀?”

  “不过去哪里找呢?如今都结课了,估计大多数学子要不是在宿舍自习,要不是去了书阁……”小月儿有了几分解密的兴致,一脸严肃地分析。

  “方才齐师兄说,在书阁寻不到宣师兄,我们照常去学堂吧……书阁里的人或许太多了,宣师兄和我们一样,到学堂去了也说不准?” 花怿猜测道。

  “有道理!走起!”小月儿双手一拍。

  但意外的,来学堂自习的人也不少。三人一路走过熟悉的地方,几乎每间学堂都有着零零散散十几个人。

  “唉……根本找不到空的地方呢……”小月儿叹了口气,补充道:“也找不到宣师兄的踪影……”

  “估计所有学堂里都有人,不方便我们讨论题目……再往后面走,说不定就离开学堂的范围了,那一边很接近后山了,好像没什么学堂了。”小蕊儿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。

  “啊,我想起,上次从这边路过后山,好像记得那一边有一间旧一点的学堂。要不去看看?” 花怿微微歪头,征求两人意见。

  “旧一点也没关系,只要没什么人就好。去瞧瞧。”小月儿点点头,赞同道。

  越走近后山,书院的嘈杂声就越小,前后望去,只见翠绿阴凉,只闻三人脚步声和头顶的啾啾鸟鸣。

  夏日美景,若是无考试,便是停下脚步欣赏几番也是好的。

  这间旧学堂倒也不难找,也不至于说像想象中的那般旧,非要说缺点的话,就是有点小。悄悄的坐落在一片树荫之后,鲜有人迹。

  “……这也太巧了吧……”小月儿是三人中视力最好的,远远的望见堂内端坐的人,惊讶地感叹。

  旧学堂的大门半掩,窗棂大开,一室光亮。远看一人端坐其中,林风穿堂而过,巍然不动。阳光避开他,疏落洒在旁边的地板上,好像羞于与之并肩。

  “什么太巧了?” 花怿眯起眼睛,想要看清。

  “我说,那屋子里坐的不就是宣师兄吗?”小月儿有些不可置信地说。

  “!”小蕊儿和花怿都是说不出的惊讶。

  三人对视一眼,不约而同地走快了几步。

  确实是宣望钧。

  “花师妹,曹师妹,白师妹。”宣望钧听到三人的脚步声,抬起头来,隔着掩绿的窗户,同窗外的三人打招呼。

  “……师兄好。”三人面面相觑,怕扰了宣望钧的清净。

  “你们是结伴来此复习的?”宣望钧看起来并无被人打扰的烦忧,反而好像有点高兴的感觉。

  “是,”花怿点点头,“书阁和前面学堂的人也太多了,我们三个本想碰碰运气,找个少人的地方复习。这么巧,又碰上了宣师兄。”

  宣望钧似乎想到别的,嘴角都微微勾起,对上花怿的双眼,说:“还有更巧的。”

  “什么?”花怿下意识地问。

  “……此处人少。”眼神是少见的认真。


  最终三人还是留在了旧学堂自习,也顺便将传话的内容告知了宣望钧。

  仲夏时节,白日漫长又炎热。

  用完晚饭,几人又回到旧学堂继续备考。酒足饭饱,难有人能抵挡夏日的困倦。

  花怿明明看着手里的《大景风土详究》,眼皮却慢慢的低落下去,最后一眼是窗外温吞的日光与婆娑树影。

  就睡一小会,花怿暗暗叮嘱自己。

  再次醒来时,天已经黑了,屋内被仅剩的三只蜡烛照亮,最靠近她的那只蜡烛被灯罩罩上,朦朦胧胧的光亮只能照亮书桌的一小片。

  花怿有些迷糊地揉揉眼睛。

  宣望钧坐到了她的旁边,他伸手将最外层的灯罩取下,屋内更加亮堂了。

  似乎看出了花怿心中的疑惑,还没等花怿问,宣望钧就解释道:“白师妹想起,今夜和糕点社团的师姐有约,便和曹师妹先回去了。”

  “社团?”

  “很多社团会在此时举办总结大会。很有趣。”

  “师兄也参加过吗?要有机会的话,我也挺想参加试试的。可是,”花怿苦笑,“光是乾门学的课业和考试就已经让我焦头烂额……哪里还有精力去加入社团。”

  “乾门学本就艰难,你不必妄自菲薄。”宣望钧摇摇头,不认同花怿的想法。

  “可是我看两位师兄就很好。” 花怿盯着眼前雀跃的火光,沮丧的说:“这两日我一直在想,我为何能进入乾门?书院这么多厉害的人,又为何是我呢?”

  听到这番话,宣望钧慢慢地放下手中的书。

  “师兄是在想,如何安慰我吗?” 花怿转头看向沉思的宣望钧,扑哧一笑,轻松地摆摆手说:“不必担心。我只不过是抱怨一二罢了。进入乾门,是我自己决定的,无论是为了寻找真相,还是寻找哥哥,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。我不会后悔的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宣望钧低头,一双金眸对上花怿的眼睛,“先贤有云,‘不登高山,不知天之高也;不临深溪,不知地之厚也。’你已登高山,望众生艰苦;你亦临深渊,见世间小乐。经此种种,仍怀赤子之心,这便是你能入选的原因。”

  此番话落,两人都没有说话,相望良久。

  花怿试图在宣望钧的眼中找到一些别的,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,即使在不甚明亮的暗夜中,依旧太过于清晰地倒映着一个她。

  宣望钧的眼睛太干净了,仿佛能看清世间的所有污秽。

  别人说,比起“人皇”,宣望钧更像是大景的“人神”。

  他望向天下的黎民,眼神悲悯,流露十分的“神性”。

  心里有鬼的人,无法看向宝殿上端坐的神明,也不敢祈求神明的原谅。

  她怕被宣望钧看透。

  更怕这双眼睛里倒映着她。

  这样她会误会,将敲窗的风当成暂留的雨。

  说是良久,但其实也没多久,不过几息。

花怿后知后觉,错开视线,慌乱的翻开《大景风土详究》,低下头不敢再看向宣望钧那一边,一字一字的强迫自己开始复习。

  宣望钧无声的笑了笑,没有拆穿花怿,低头继续看书。


  这一门果然是花怿最不擅长的一门课,直到晚归的钟声响起,拢共十章节的范围,才复习不过三章。

  但是不得不收拾收拾离开了,不然很可能在路上被司业抓个正着。

  花怿忧愁的抱着课本,望望天,望望地,踩着宣望钧的影子,踢踢踏踏地走回去。

  还是宣望钧先打破的僵局:“依照去年的经验,《大景风土详究》这本书的内容挺重要的,要是来不及复习,专门复习这一本,不看其他,也是够考试了。”

  “我知道……可我自小未曾正经的学习过相关的知识,这本通识有很多内容,是默认已知的……” 花怿秀气的眉头紧紧地皱着,撇撇嘴,有些赌气的样子。

  宣望钧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气鼓鼓的花怿,思索着说:“幼时曾在宫中学习过一段日子,那时候的先生,让我修习的是《大景风物志》,这本书相较于如今所学,更为通俗易懂,语言也幽默,更为基础些。看过基础,再来理解《大景风土详究》可能更好些。”

  “在宫中?” 花怿倒未曾在任何关于宣望钧的传闻之中,听到过他在宫中小住。

  “嗯。靖安三十八年,还是四皇子的陛下献言,体恤我家中无人照顾,特召入宫中开蒙。”

  靖安三十八年,靖安之难。

  爹娘和宣师兄的爹娘元宸王夫妇,都死于那一役。

  征战在外,将幼子召入宫中,究竟是为了照顾,还是监控,大概只有当今的圣上知道了。

  “难怪宣师兄这般聪明,原来是开蒙的时间都比我早。” 花怿生硬的岔开话题。

  宣望钧也顺着花怿的话说:“这本书不比于四书五经,更像是一本闲书,没看过很正常。”

  “嗯……”花怿故作沉思,“西席先生当年也是以诗文,算筹,音律等为主。这《风物志》听起来就像是闲书的样子,我是万万不敢去读的。”

  期末踩着点归舍的学子不少,越靠近宿舍,人就越多。

  两人越走越近,脚下的影子交叠成一片黑色。衣袖撞在一起,簌簌的摩擦声。

  只有走得近的两人能够听见,就像是找到了藏在草原中开得最早的那一朵花,就像是找到了蜜饯铺子里最甜的那一颗糖,是藏在暗夜里属于两个人不可说的小秘密。

  宣望钧看了看远处一片暖暖的灯火,又低眉瞧了瞧近在咫尺的花怿,开口道:“磨刀不误砍柴工。要想不起来的话,明日我路过兰庭舍,将这本书放在门口。”

  “当真?这也太麻烦师兄了。” 花怿不好意思的说,她还想着明日去书阁瞧瞧有没有宣望钧推荐的这本书呢。

  这本书既然是幼时的读物,想来找出来也是个不小的工程。

  “无事。你我何须言谢。”

  花怿愣了一愣,不知道该接句什么话比较好。

  世间万物总是这样的,难为说者无心,偏偏听者有意。

  只是花怿心有妄念而已。

  “好了。早点休息。”原来在不经意之间,两人已经站到了兰庭舍的门口了。

  “师兄也是,快回去吧。” 花怿吸了口气,温柔的笑笑,“宣师兄,愿你今夜能有个好梦。”

  “你也是。晚安。”

  “晚安。”花怿利落地摆摆手,蹦蹦跳跳的往兰庭舍里面走。

  不过三五步,又转过头来,朝还在门口的宣望钧挥挥手。


  神明总爱跟世人开玩笑。

  是恩爱夫妻隔两世,是友爱兄弟不同谋,是深情知己留不住。

  把有机会实现的心愿称作“心念”,把不可能实现的心愿称作“妄念”。

  舍不得,不可说,放不下,心有妄念的明明不只花怿一个。

  宣望钧也在赌,他赌花怿也会到旧学堂去复习。

  

(二)

  “该死,你们谁见到宸王府的小殿下了?快到燃灯祈愿的时辰了……”

  “这么小的孩子都看不住,要你们这群奴婢有何用!”

  “小孩子喜欢乱跑,小殿下又向来不喜我们跟着,奴婢也是没办法啊,……大人说怎么办才好?”

  “……怎么办?待会儿陛下问起来了,可要治你们的罪!来人,将这几个贱婢拉下去,……”

  “大人饶命啊啊……”

  宣望钧听着假山外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和寻人繁杂的脚步声,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
  他利落的跳下假山,从乱石假山中走出来,“且慢。我在这里。”

  “……小殿下呀,奴婢终于找到您了!您这一声不吭的离开,可让奴婢们一通好找。下一次可要记得把我们带上,要是出了什么事情,奴婢们可担待不起啊。”奴婢们又开始哭天抢地的,七手八脚的摁住宣望钧,似乎是怕他又不声不响地溜走。

  句句担心宣望钧,可几乎没有一人是真心关心宣望钧的。

  连宫门口的侍卫都知道,这位特召入宫中的小王子,不过是前线博弈的筹码。

  毕竟如今前线告急,宣京防卫变弱,而宸王夫妇领重兵在外,与宸王交好的熙王夫妇也远离宣京。依照这几人的声望与兵力,若是联合直指宣京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。

  “……知道了。”宣望钧还不足四岁,就算再稳妥,力气也比不过一群成年人,只能被人群夹着别扭地往宴会走。

  他不喜欢这个宴会。

  每个人都用那种玩味的眼神看向他,几分可怜,几分探究。

  往年爹娘一同前来的时候,他还可以顺理成章地躲在爹娘身后,极力去忽视这些让人不舒服的目光。

  可今年不行,今年只有他一个。

  所以他趁奴婢们不注意悄悄地溜出宴会,抱着一本书,爬上了花园中最高的假山。

  既不希望被宫婢找到,又期盼着千里之外的爹娘能够看见。

  但他最终还是跳下了假山,回到勾心斗角的皇宫。

  如果他再不出现,这些奴婢就会因为他的任性而遭难。

  他不会原谅自己的,哪怕代价是回到这个不见天日的牢笼。

  

  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前去燃灯祈愿的一行人。

  皇爷爷应该是先去休息了,是四叔站在最前面,身后是堂哥宣衍,和堂姐宣照,四王妃,再后面才是一众肱骨大臣。

  腊月寒风刮过长廊,花灯火光闪烁明灭,照得世界明暗难分。

  四叔神色莫辨,轻笑一声:“望钧这般好学,此等佳节,还抱着书册到僻静的地方阅读。阿衍,阿照,你们都要像你们的堂弟一样,我们大景才有希望。”

  一番话抛下,谁都不敢忤逆如今如日中天的四皇子,自然不会有人把这番怪话接上。

  谁都不敢开口的时候,倒是鲜有交集的堂哥宣衍说话了:“望钧是挂念爹娘吧?”

  “……嗯。“宣望钧的声音细不可闻。

  爹娘不在的时候,他要做一个男子汉。在变得像爹爹一样厉害之前,不可以哭,不可以闹,不可以太乖巧,也不可以太聪明。

  这是爹娘走之前告诉他的。

  他现在还不像爹爹一样厉害,所以他要乖乖听爹娘说的话。

  “望钧愚钝,至今未能读懂这本《大景风物志》。笨鸟先飞,我只能私下学习。“宣望钧在心中把话过了三四遍,才敢嗫嚅的出口。

  他根本就没希望四叔会相信自己这一番话。

  四叔生性多疑,小小的破绽反而更能让他放下心。

  反正宣望钧不相信四叔没有暗中安排眼睛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。

  “哈哈,望钧安心,今日传来战报,我军虽败,但这群渠戎人必会因冬日粮食短缺而败。过不了几月,八弟就能班师回朝了。要是实在担心,等待开春,四叔亲自带八弟回来。你在宫中安心修习便好。”四叔亲切地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,心情似乎很好,带头朝外走去。

  路过的心腹大臣都在称赞四皇子的英明神武。

  宣望钧望着四叔潇洒的背影从未觉得如此恶心。

  路有冻死骨,战场上还有无数战死的英魂。

  而这位四叔为了展示新得的权力,大摆夜宴;又学文人附庸风雅,孔明灯祈愿。

  宣望钧低下头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身后的奴婢害怕被怪罪,出言提醒:“小殿下,我们快快跟上去吧。别误了好时辰。”

  没等宣望钧说一句话,一群人又半推半拉的簇拥着他追上前面的人群。

  宣望钧就像是无援的孤舟,又像是无依的雪,飘荡着,迷失着。

  没有一个人听见他的呐喊,没有一个人找到孤独的他。


  宣望钧不情不愿地站到楼上,被簇拥站在宣衍的旁边。

  侍从给他递上一张纸条,又递上沾满墨的笔,示意宣望钧写个新年愿望挂到前面的孔明灯上。

  他的,新年愿望。

  怎样才算是一个合格的新年愿望?

  怎样才算是一个美丽的新年愿望?

  是祝愿天下安宁吗?是祝愿万物昌盛吗?是祝愿所爱之人身体康健吗?

  可现在宣望钧只有一个念头。

  要是有人能找到他就好了,就像娘亲和他玩捉迷藏一样简单。

  只要,找到他。

  可是这么大的皇宫,没有人愿意同他玩这个游戏;可是愿意和他玩这个游戏的人,远在千里万里之外。

  “望钧写了什么愿望?”宣衍低下头问。

  宣望钧回过神来,连忙将手中不经意写上去的纸条遮住,害怕被人发现这个莫名其妙的愿望:“没,还未想好……”

  “哥,你写了什么愿望呀?”十一岁的宣照插嘴道。

  她很亲近哥哥宣衍,哥哥对任何人都太好了,她怕哥哥会被那些用心险恶的小人给骗到。

  “我愿大景政治清明,百姓安居乐业。”

“那我希望哥哥的身体能好一些。”宣照真诚的说。

  宣望钧趁两人不注意,将手中的纸条夹入书中,不愿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脆弱。又装作无事发生,扯过另一张纸,工工整整地将“平平安安”四字写上去。

  不过也没什么人在意这位不过桌高的小殿下。

  司天监算了足足一个月的好时辰稀里糊涂的到了,众人着急忙慌地将纸条挂上孔明灯。只待四皇子率先放灯,一群人又乱哄哄的放手,任由孔明灯飞进朦胧的细雪中。

  飞走了。

  宣望钧尽力踮脚,想要看着专属于自己的孔明灯飞到哪里去。

  可是太难了,是距离,是风雪,也是他还太弱小,还太矮了。

  他只能抱紧了手中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书。

  瑞雪兆丰年,这么大的雪,明年得是个好年吧。


  宣望钧醒来的时候,天边展露微光,光亮渗过轻薄的云,是个好天气。

  少有人会在这时候起来,这微光成了宣望钧早起锻炼的礼物。

  虽是旧时往事,倒是应了花怿的话,是个好梦。

  

(三)

  “考完了,考完了,本小姐终于考完了!”小月儿毫不在意形象地跑进宿舍,一边大声嚷嚷。

  “别说了,小月儿,我还有一科呢!” 花怿重重地叹了口气,无奈的放下书。

  乾门学学得多,考得也多。花怿这一届的乾门学学子只有她一个,程先生的课程考试自然而然地安排在所有其他科目考试结束之后。

  “好可怜啊,花花。那你继续用心复习吧,”小月儿摸摸花怿的头,惋惜地说;“我去找……唉?小蕊儿去了哪里?”

  “好像是社团又有什么活动?又去给师姐帮忙去了。” 

  “哎呀,怎么天天有活动啊……”小月儿无聊极了,坐在凳子上晃着双腿,忽然想起了什么,伸手拍拍花怿,“花花,之前同你说的那个活动,你写好没有?”

  “什么活动?”花怿疑惑地看向曹小月。

  “……就是之前所有社团联合搞的期末活动啊,就叫,叫那个什么来着。”

  “……说过吗?不过我也没什么时间参加啦。” 花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复习过头了,脑子啥都记不住。

  “说过的。就是那个,每个人把自己的愿望以不署名的方式写在纸条上,然后交给负责的师姐师兄,由他们私下登记整理大家的纸条。明天会在广场上把所有纸条公开,谁认出了字迹,就帮那个人实现愿望。我前几日还特意给你和小蕊儿带了纸条,花花,试试参加呗,难得考完期末考。”

  “你写好了?”

  “还没有。”小月儿苦恼的拿出夹在随便一本书中的纸条,“不能要求太过分,也不能写得太奇怪,要是真没人认出来,那就尴尬了。”

  “怎么会?至少我和小蕊儿能认出来,放心啦。”

  “如果只有你们两个能认出来,那这游戏还有什么意思嘛!”曹小月想了想,提笔刷刷刷地写下了什么,还特意避开花怿,转到另一边去写。

  花怿无奈笑了笑,继续低下头复习手中宣望钧借给她的书。

  这本书很旧了,但却收藏得十分妥当。尽管书页泛黄,里面夹着的一张纸条也有些走墨了,但未见书册的边页有丝毫的折损。这书果然如宣师兄所说一般幽默,结合着程先生课堂的指定用书《大景风物志》来看,更容易理解。

  花怿对照着两本书,尽力去背记。

  “花学子,有你的信件!”兰庭舍外,书童大声地宣读着每日从山门处收到的信件。

  “来了。”花怿放下手中的《大景风物志》,向门口跑去。

  是林珊姐姐寄来的信,前些日子寄了家书回南塘,说明了这个学期放假的时间。如今这封信寄来,同她说了说最近南塘的情况,又提了提快要举办的归莲节。

  想到南塘的水乡,花怿连日因期末考而烦躁的内心都平静了许多,看到每个熟悉的字,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真切的笑容。

  离开故乡不过三月余,便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把思乡情。

  花怿一路走回来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信件看完了,回到屋内才发现,小月儿不在屋里了。

  也许耐不住性子,去找兴武社的同砚去了。

  花怿没管,将信件细细收好。

  明日考完试再回信吧,今日把这两本书看完了,应付好明日的考试再说。

  

(四)

  检查了好几遍才交卷,花怿长长的松了口气,走出学堂。

  广场上人少了许多,大部分的人都陆陆续续的往回走。

  花怿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白蕊儿和曹小月,挤进人群中问道:“怎么样?”

  “花花,你考完试啦!”小蕊儿很开心地搂住花怿。

  “刚好结束了,”小月儿兴致勃勃地看着前方的板子,指着上面仅剩的一张纸说:“就剩下,一张,不知道是谁的,一直都没有人能认出。”

  “哦?这么奇怪?” 花怿好奇地走上前去,一眼就看到挂在木板上的纸条。

  纸条泛黄,看起来脆弱极了,孤零零的被风刮起又垂落。

  好眼熟啊。花怿仔细地凑近去看上面的内容。

  找,到,我。

  好稚嫩的笔迹,这内容也好熟悉。

  “怎么样?能看出来是谁的吗?”小蕊儿也凑上来问。

  花怿忽然转头,神情严肃的看向小月儿,“小月儿,你是不是也帮我交了一份?”

“啊?对啊,”刚刚凑上前来的小月儿很是不解,“昨天你出门拿信去了,师姐刚好路过,我看见你夹在书里的纸条,就顺手帮你交啦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难怪这么熟悉,难怪字迹如此稚嫩,也难怪根本没有人能够认出,这张纸条根本就不是书院之中任何一个人的。

  这是十四年前的宣望钧写的。

  “怎么啦,怎么啦?”小月儿看见花怿变了脸色,有些着急的问。

  “……算了,没事,” 花怿摆摆手,自信地将纸条取下来,“我知道这是谁的愿望了。”

  “你知道?”小月儿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。

  “嗯。”花怿点点头,“我现在,去帮他实现愿望。”

  花怿总觉得是自己非要把三尺神台上的神明拉下来,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。

  是神明自己想走下来。

  神明在十四年前,悄悄许愿,希望有人能找到他,能带他下来。


  “师兄,考完试了,还悄悄用功吗?” 花怿绕过后山的假山,一下子就找到了一边散步一边思考的宣望钧。

  “……你怎么找这儿来了。”宣望钧不露声色地掩盖了眼中的惊喜。

  “嗯……当然是为了完成活动呀。打开看看?” 花怿递上手中的《大景风物志》。

  宣望钧疑惑的翻开书,第一页就夹着那张许久未见的纸条。

  这是……十四年前,他一个人在宸王府过元宵时,写下的愿望。

  本来是要挂到孔明灯上的,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挂上去。

  虽然他很孤独,很想有人找到自己,和自己一起玩。

  但是他更希望的是大家都平平安安的。

  他将这个写下的纸条慌忙夹在书册之中。

  等到浑浑噩噩处理完爹娘的后事,又过了七八年偶然想起再想找到时,却又再也记不起在哪本书了。

  兜兜转转,在十四年后,到了她的手里。

  尽管宣望钧更习惯的,是做好一切预测与规划,把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中。

  但是真奇怪,宣望钧意外的开始期待所谓的命运了。

  这样颠沛流离的命运,还能给他带来多少的惊喜?

  “师兄你瞧,我找到你了。这下活动可以圆满结束了”

  “可我并未参加书院的活动……”

  “有,你参加了。大家都看到,我从广场的木板上把这张纸条摘下来的。” 花怿仰起头,将手中泛黄的纸条递到宣望钧眼前,不依不饶的狡辩道:“而且我也找到你了,这总归是没错的。”

  “……好吧,你找到我了。”宣望钧错开眼睛,有些无奈,也许还有些许纵容。

  这是宣望钧久违对自己的放纵,公平起见,他也该允许她放纵的撒娇。

  “那师兄,师兄可有什么奖励?”

  宣望钧想了想,在袖中将纸条拿出来递给她。

  “啊,是去年的考题?……但是我刚刚已经考完了。”女孩惊喜的接过。

  “嗯,昨日路过,看你看这个题半日了,就用纸给你写了,本想交给你,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。”宣望钧有些抱赫,看见花怿往纸的背面翻看,又补充说:“莫在意废纸后面的内容,这是昨日思索夏先生考试时写废的句子。”

  花怿明明记得,昨日根本没遇见过宣望钧。

  花怿明明记得,二年级的诗文课考试在前日已经结束了。

  不过花怿没有拆穿所有的小把戏。

  如果宣望钧是个不熟练的赌徒,花怿又何尝不是?

  她赌宣望钧也在赌。

  买定离手,幸好结果还算完美。

  “人生难得圆满,今逢小满,……” 花怿轻轻读着纸条上遒劲的字,然后歪了歪脑袋:“那还有一句是不是?”

  “人生难得圆满,今逢小满,望之亦小满。”她笑眯眯的接话,望向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宣望钧。

  花怿笑得很好看,一如池边初绽的花,有两个小小的酒窝。

  宣望钧抿着唇,强忍着没有扭头,右手抬起压弯了的春枝,免得勾住她的发。

  自己的耳朵,一定是红透了。他有些别扭的想。

  如果宸王殿下有空看看坊间的话本子的话,他一定会说:意外的,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。

  但他并没有空,在她找到他的前一刻,他都在思考蜀中军的安排。

  如今同行,心下却一片宁静。

  春夏交接,繁花落尽,枝头新绿,雏鸟啾啾,日头渐渐有了些许夏日的气味。

  小路狭窄,宣望钧稍稍落后于她的身后。

  这条路再绕过几个弯,便通到了前往广场的大路上,此时接近饭点,人想必很多。

  “嗯。望之小满。”宣望钧小声的说。

  似是重复她开玩笑说的句子,又似是回答自己多年前的问题。

  常言道,心愿达成谓之圆满。

  十四年前的心愿虽然如今才实现,但还能称得上小满。

  月满便会缺,水满便会盈。

  宣望钧不要事事圆满,但求小满。

  今逢小满,江河小满,南稻小满,明月小满,望之小满。


  别人说,比起“人皇”,宣望钧更像是大景的“人神”。

  他望向天下的黎民,眼神悲悯,流露十分的“神性”。

  花怿偏要将宣望钧拉回人群之中。


  

(完)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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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久没有写过这么长的文了,仔细算来足足拖了一个星期断断续续地写,终于完成了。

从9月到现在,大约4万+,还是那句话,很开心。玩游戏很开心,写文很开心,这次和大家搞联文也很开心。


新的一年,祝各位身体康健。

万事小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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