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花亦山心之月宣望钧】念念无声
设定:1.郡主死于承永十四年的寒江(就是一些死亡梗)
2.承永帝离世,宣照即位,宣望舒恢复爵位已婚(各位可以自行代入嫂子视角,育有一女宣昕乐)
3.郡主私设名字花念
注意:1.欢迎纠错(总长7500左右)
2.微虐,稍长,可能会ooc,尽力贴近我想象中的宣望钧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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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前文指路微甜
“愿与君共春,岁岁又年年”
“愿与钧共春,岁岁有念念”
(一)
今年宣京的冬日,比往年都要冷上几分。十二月的光景,连夜的雪已没过膝盖,冻得结实。天色灰蒙,难见日光,寒风吹转,倒是许多年未见过这样的宣京了。
马车慢慢停在宸王府门口,平稳又安静。
宸王府的下人知道宸王不喜生人的脾性,因此,马车停在宸王府门口,便规规矩矩的待宸王下车,不敢叨扰半句。
许是近日连日奔波,宸王殿下在马车中睡着了,还是不要吵醒为好。下人们如此想。
于是便仍由马车停在门口,车檐上都覆上了一层雪,仍旧没有一人愿意上前打扰。
待到宣昕乐好奇的掀开厚厚的帘子,才发现在马车中的宸王早就不省人事了。
脸颊烧得通红,嘴唇失了血色,手脚却冷得像屋外的冰一样。宣望钧自宫中汇报《景史》的进度归来便直接晕在了马车之中。
这还是年仅五岁的小郡主宣昕乐来找宣望钧时,才发现的。
从前来宸王府只觉得冷清,没想到这群下人竟会如此不上心!
她无法想象,如果今日她没有来找小叔叔,是不是小叔叔一夜都无人知晓。宣昕乐愤愤的想。
她气得脸都鼓起来了,绷着娃娃脸,指挥下人将宸王抬进屋里,命人马上宣太医。
众人连忙依照宣昕乐的吩咐而去,生怕因失职,而被这位宣京的小霸王责罚。
冬日天黑得早,待一切都安定下来,业已经戌时了。
她不打算离开,至少等小叔叔醒过来再说。
宣昕乐忧心忡忡的坐在凳子上,托着腮,看着喂药的侍从。
小叔叔还是没醒,不过好在呼吸慢慢的变得平稳下来了。
太医说小叔叔又犯老毛病了,再加上连日奔波过于疲累,才会直接倒下。
宣昕乐似懂非懂,故作深沉的点点头,转身给小叔叔把被子盖上了些。
她打小就亲近宣望钧。
很小的时候,她就已经能够一个人翻过宸王府的墙头,来的次数多了,这宸王府倒像是第二个家这般熟悉。
娘亲也曾担心:“昕乐会不会打扰望钧?”
父亲宣望舒难得没有笑,摸了摸宣昕乐的头,叹了口气道:“望之不讨厌昕乐,有人陪伴,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。昕乐觉得小叔叔怎么样?”
“当然是……顶顶好。”宣昕乐来不及把手里的奶茶吞下去,连忙回答。
在宣昕乐的心中,小叔叔宣望钧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人!他博学多识,温柔,细心,……有数不清的优点,一点都不像自家的狐狸爹爹。
可是这样好的小叔叔,得到了什么?
称赞?名声?
人人都夸赞小叔叔乃是大景最年轻的亲王,都称赞他为民为国的累累贡献,都赞扬他温润如玉的君子之姿。
可是愚昧的百姓都是那样的,只要“宣望钧”是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的,哪怕“宣望钧”是一棵树,都能面不改色的称赞它勃勃生机,枝繁叶茂。
这样好的小叔叔,什么都没得到。
宣昕乐也曾经问:“小叔叔,宸王意味着什么呢?”
小叔叔愣了好久,放下手中的书卷, 有些怀念的说:“宸王……,是不可弃之名,不可脱之责,……也是,不可负之望。”
“何人之望?”
“天下百姓之望,父母之望……”他沉默了了好久,又小声的说,“还有,……她之望。”
“她……是谁?”
似乎是没想到,这么小声的话她依旧能听到,并且还孜孜不倦的追问答案。小叔叔的耳尖罕见的红了,别过头去,看向了高高的围墙。
墙边的树已经比墙要高上许多了,淡粉色的春花被风吹落,洋洋洒洒的。
那边有什么吗?
明明什么都没有。宣昕乐好奇的看着墙头。
但明明小叔叔的眼中写满了怀念与不舍。
“……云中郡主,花念。”
噢。
这样好的小叔叔,不仅什么都没得到,反而失去了更多。
(二)
难得,又做梦了。宣望钧想。
“你……是谁?”五岁的宣望钧呆呆的望着墙头的小姑娘。
“我……我是来熙王府上做客的花——哦,对了,我上个月刚受封,已经是云中郡主了!”花念坐在墙上自豪的说。
“云中郡主……”他细细斟酌着这个封号,眼睛却没有转开。
他圆圆的眼睛里,映着又大又亮的月亮,小小的一个女孩,以及过分甜腻的芸豆糕。
日后万事繁杂,他忘却了那日的日期,忘记了那日的心情,却依旧记得那日的月亮是如何的亮堂。
夜夜有月,各有各样。
但他再也没见过这般耀眼温暖的月亮。
只有承永二年秋的月亮。
宣望钧再一抬头,不再是满园的清辉,而是到了寂静的明雍后山。
“多谢,师兄……”少女的声音落在身后,淡淡的,乘着风飘到耳畔。
声音很小,花念以为宣望钧没听到,其实他听到了。
但他没有停下脚步,反而抱着雪球继续往前走了。
这是无数梦境中最普通的一场,以至于宣望钧也想了很久,才想明白为何明明已经过了如此久,他记起的不是与她相逢的第一句话,不是再逢的第一眼,而是这样一句相背而行的话。
——这是花念第一次唤他“师兄”。
在她还未进入乾门学认识他之前,甚至还未认出他之前。
他那时绝对不会知道,这声“师兄”,在往后的日子里,喊了许许多多次,喊了许许多多岁月。
他那时绝对不会知道,这声“师兄”,在往后的日子里,贯穿了每一个梦,贯穿了每一次思念。
他有太多太多的称谓了,“宸王”、“殿下”、“宣望钧”、“活玉玺”……,也有太多太多的人喊过他“师兄”了,但他多半已经在这十年的岁月里忘记了别人称呼他时的语调,称呼他时的称谓。
而午夜梦回,风拂荷畔,却仍然会想起那一句
“多谢,师兄……”
原来在他记忆里,这句话早就和花念分不开了。
“非是难忘……与君逢。”他抬手摸摸乖巧的雪球。
他所怀念的,从来都不是明雍后山的相逢。
他好久没做过这么久的梦了。
他本就鲜少做梦,但近几年不知为何,总会在梦中断断续续的想起旧事。
宣望钧一眨眼,眼前的绿植又换成了浓厚的烟雾。
这是,灵飞村。
烟雾在破云而下的阳光照耀下,折射出多彩的光芒。金光描绘着树叶枝条的脉络,勾勒着山峦岩石的形状,色彩流转,光影交叠。
太久了,他都忘记了,那日的景色就是如此,还是是记忆的拥有者在经年的回忆中,不断地给这片记忆添色。
花念就站在村民看不见的不远处,与他隔着层层烟雾。
不远也不近。
他望着烟雾中若隐若现的少女。
“成功了,我们。”年轻的姑娘也学着他刚刚的嘴型,嫣然一笑。
他无法描述这一种忽然来的感觉。
明明和自己说的是一样的话,做的是一样的嘴型。
在那一刻,似乎真的有神灵,将花念与他连在了一起。
宣望钧听到自己的心跳,比平日晨练时还要快上几分。
烟雾依旧漂浮,慕神曲依旧回荡,两人之间依旧有丝丝缕缕的烟雾相阻。
不知是不是受烟雾熏眼,反而越发看不清对面了。
倒叫人越发分不清到底谁是神灵了。宣望钧想。
这一场关于灵飞村的梦境,他能记得所有的细节,包括阳光描摹过她凌乱的发顶与烟雾中若影若现的面庞。
他与花念遇到过很多危急的时刻。
那条通向芝阶舍的暗道,书院地下烧出来的地道,苍阳的训练场……哪一桩哪一件都要比灵飞村所遇到的都要险恶,却哪一桩哪一件都不比灵飞村深刻。
为何?
非是难忘与君逢。
原是梦中与卿同。
周身的感官在慢慢恢复,他闻到了浓厚的药味,感觉到了火炉的温暖,听到了窗外簌簌风声。
四周倒是出奇的安静,还能听到夜雪压檐的声音。
要醒了,宣望钧对自己说。
宣京夜雪,雪似思思檐上几尺。
南塘荷风,风似念念清醒一梦。
(三)
“如何,可还有哪里不舒服?”宣望舒一进门,便看到宣望钧睁着双眼,呆呆的看着床帘上繁杂的花纹,目光呆滞。
宣望钧闻声转头坐起来,摇摇头,“无事。”
“你倒是潇洒,”宣望舒看见这样的弟弟就生气,“你违背医嘱,也不按时吃药,难道是想让心疾再次发作吗?”
但生气归生气,宣望舒还是无奈的将靠枕放在宣望钧背后,让他靠着。
宣望钧乖顺的靠在靠枕上,抿了抿唇,想要辩解什么。
看着宣望钧毫无血色的脸庞,宣望舒还是说不出重话,“望钧,十年了,是该醒醒了,我们都往前走了,只有你,依然忘不了十年前。”
虽说宣望钧向来寡言自持,但自从寒江一事后,这十年以来,他是越发沉默,很多时候连向来了解他的楚禺和宣望舒都不知道宣望钧在想什么。
说他变了吗?似乎也没有。
他依然爱着大景的子民,依然不停奔走在最靠近百姓的地方。
百姓都夸奖:“宸王殿下果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爱护民众。”
但他再也没办法把眼神分给其他的人,他再也没办法让心靠近其他的人。
“……兄长,我一直都很清醒,对于我来说,十年前和她重逢,才是梦。”宣望钧抬手遮住了眼睛,疲倦的说。
他从未逃避这件事,甚至说,他一直都在面对这件事。
十年前,承永十四年。
承永十四年,宣望钧的月亮碎了,梦也醒了。
他一直都能分清,哪一个是梦境,哪一个是现实。
这十年来,一直在做清醒梦。
宣望钧如何能忘记花念?
他们曾经携手跑过灵飞村外的密林;他们曾携手穿过苍阳训练场坍塌的滚滚烟尘;他们曾躲过暗道的明枪暗箭;他们曾一同追寻着未知艰难的真相;他们也曾因为乾门学的任务紧紧依偎在黑暗的山洞等待明日的升起……他们曾经靠得是如此的近,有过那样多难忘的曾经。
但所有的记忆,最终只剩下宣望钧一个人记得。
但所有的记忆,最终像灰尘一样,散落在大景的各处,不值一提。
宣望钧如何能忘记花念?
他受命修订《景史》近十年,却迟迟未敢在《南塘篇》落笔。
他用了近十年的光阴去思考该如何描述那位令世人叹惋的云中郡主。
他用了近十年的光阴去回忆该如何评议那位让世人怜惜的云中郡主。
岁月轮转,春过十轮,终得十二字批语。
——最是人间惊鸿,最是天地游龙。
这十二字批语孤零零的写在空白的正文下方,像是跨越了十年迟来的情书,只留下编者的满腔爱意,却再也没有人回应。
这大概算是宣望钧的人生中,说过最露骨的话,写过最大胆的诗。
可这样的句子,只能留在编撰的史书中,任由后世流传猜测。
那个最应该由宣望钧亲口告诉的人,已经悄悄离世十年了。
宣望钧如何能忘记花念?
明雍初逢,他一眼就认出了花念。
是雪球先找到宣望钧的。
也是雪球先找到花念的。
雪球将花念带到了渴望再逢的宣望钧面前。
没有人能看出来,他怀着那样欣喜、那样紧张的心情,让初入明雍的花念检查伤口。
宣望钧既害怕她认出,又害怕她没认出。
这是宣望钧十七岁的小小私心,在他褪去系万民的心后。
光是承永二年月下初见,便叫人记了十二年。
如今生死两茫茫,如何叫人把卿忘。
宣望舒一时语塞,不知道该劝些什么比较好。
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了,两人都没讲话,只听见窗外的风雪好像越来越大了,呼呼的拍打窗棂。
“圣上体恤,允了你一月的假期,你便专心修撰《景史》吧,剩下的事务,明日会有人前来交接的。”宣望舒转了话题,将药递给宣望钧。
宣望钧从小就固执,只要是他自己拿定了主意的,便不会轻易更改。
宣望舒从来都没想过能劝成功。
宣望钧接过药碗,不再拒绝:“……好。”
他早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。
他从前只觉得心口时不时心悸,这几月心悸的症状越来越厉害,前些日子戎渠一役他也有了常常眼前发黑的症状,昨日还直接晕倒在车中,不省人事。
他不知道还会有怎样的症状,但若是忽然晕倒在别的场合,总会把别人吓着的。
如此倒也好,无论是对谁,无论是哪个方面。
(四)
翰林院修好的史书送到了宣望钧的案上,还差需宣望钧重新校阅的《南塘篇》《苍阳篇》,修订了八年的《景史》便要成书了。
在与宣昕乐“约法三章”之后,宣望钧难得到书房中坐下。
这几日宣望舒担忧宣望钧,便安排宣昕乐看住宣望钧,提醒他按时吃药按时休息,更不能让他到书房去劳累。
宣昕乐坐在宣望钧的旁边,小眼睛盯着桌上的漏斗,时不时抬头看看宣望钧。
“怎么了?可是无聊了?”宣望钧翻过一页。
“……才,才不是。我只是怕小叔叔你太累了,哼,才不是无聊。”宣昕乐嘟着嘴巴辩解
“那,要不昕乐帮小叔叔整理整理这本史书?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改正的?”宣望钧指指案上厚厚的书册。
“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看看吧!”宣昕乐嘴上说着不乐意,伸手却比谁都要快。
《景史》记载了景朝从开国至今的历史,按时间按地区分成了若干的小卷,涵盖了人物,事件,很是丰富。
宣昕乐拿起一卷,漫无目的的翻阅。
宣望钧看着她的模样,笑了笑,转头继续校阅。
史书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,还是太过于死板与无趣了。
宣昕乐将放在另一边的小卷都翻完了,无聊的四处打量。宣望钧还在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的《苍阳篇》,《南塘篇》单独放在案上。
宣昕乐悄悄的将《南塘篇》拉到手中,继续翻看。
《南塘篇》明明与其他小卷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,除了独独空白的一面。
南,国,公,世,家,云,中,郡,主?
她是谁呀?为何就剩她的传记未有?
宣昕乐艰难的辨认字,她仗着年岁还小,还未开蒙。
“小叔叔,”宣昕乐翻开那一页,递到宣望钧眼前,“为何这位郡主的传记还空着呀?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?”
云中郡主,难道就是那位让小叔叔很怀念的人吗?
“……”宣望钧愣了愣,有些艰涩的说:“她,她去世了。”
“那为什么就剩她的传记是空着的呢?”宣昕乐抬头不解的问。
“因为,因为小叔叔还没有想好,该如何写。”
“她,有什么特殊吗?”
“没什么特别的。”宣望钧低低的说。
对于这个大景,花念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。
但是对于宣望钧,花念大概算是特别的。
“喔,”宣昕乐点点头,“原来还有小叔叔写不出的文章,原来还有小叔叔干不了的事情。”
“那是自然。我又不是神仙。”宣望钧收回视线,继续校阅眼前的小卷。
“可是外面的人都说小叔叔像神仙一样厉害,我还以为小叔叔什么都能干呢。”
宣望钧没答话。
他不求自己成为神灵,但他又何尝不希望这世间有神灵在。
“兵戈大起,王将安内攘外之时,神明何在?灾年洪荒,义官赈灾济民之时,神明何在?”
花念坠下寒江的崖之时,神明何在?
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神灵,那就应该让花念好好的活着。
可是他并非神灵,这世间也没有神灵。
有的,只是无数条挣扎的生命。
他心口忽然有些疼,但还是能承受。
呼吸也有些不顺了。
“……小叔叔也有许许多多做不了的事情。”宣望钧轻轻地叹,喉间有些许腥味,他却努力将这难闻的味道吞下。
他救不了他想救的人,他连爱意都无法说出口。
所有的思念与爱意都悄无声息,连路过的风与溜走的云都不曾告诉分毫,只留下写在史书上的一撇一捺。
他曾经相望,却无法说出口。
他如今思念,却寂静又无声。
(五)
宣望钧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的,或许说,是已经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晕倒的了。
明明刚从梦中醒来,却要花好大的力气,才能睁开眼睛。
完全使不上力气。宣望钧苦笑。
在不知不觉之间,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这么差了。
“小叔叔?”宣昕乐惊讶的抬起头,欣喜的转头,唤醒坐在一边休息的宣望舒,“爹爹,小叔叔醒啦!”
“望钧,感觉如何?”宣望舒连忙问。
“……很,累。但还好。”宣望钧一开口,便觉得自己的声音完全不像是自己的。
宣昕乐体贴的将水递到宣望钧的嘴边,宣望钧将就的喝了一口,就放下了。
“你可知,你睡了多久?”宣望舒的神情严肃,“那日你毫无征兆的倒在书房之中,距今,已是五日有余。”
“……”宣望钧没想到竟是过去了这般久,也有些抱歉的看向宣昕乐:“那日,可有吓到你?”
“……没有没有,小叔叔你能够醒过来,真的太好了。”宣昕乐哽咽的否认。
这五日里,她一直深感内疚。明明爹爹千叮咛万嘱咐的提醒自己不能再让小叔叔操劳,自己却放松警惕,让小叔叔昏迷了五天。
她的确还小,听不懂太医说的这个那个,但是看着他们满面愁容也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。
有可能因为自己的不小心,小叔叔就可能离开了。
离开去哪里?宣昕乐也不知道。
大概很远很远吧,大概很久很久吧。
但宣昕乐不想小叔叔离开。
“小叔叔,你一定要好起来……”宣昕乐抽抽嗒嗒的哭着,“你要好好的活着,才能把史书给写完,……才能让大家都看见……”
“……好啦,小叔叔答应你。”宣望钧艰难的抬起手摸摸宣昕乐的头。
“那我们拉钩,”宣昕乐伸出尾指,“要是小叔叔骗了我,就要,就要……”
“就要送昕乐一千根糖葫芦,好不好?“宣望钧勉强的笑了笑。
“……那,那就一言为定。”宣昕乐泪眼朦胧的点点头。
宣望钧不再允许到书房去了,房中连一张纸和一支笔都不剩下。
宣望舒特意搬来了宸王府,与宣望钧同吃同住。
他还特意将王府的所有人喊道面前来,冷冷的说:“如果你们不想换个主子,最好就不要给他提供任何关于外面的消息。若是被本王发现,休怪本王不讲情面,就算是当年宸王府的旧人,也没有可讲。”
宣望钧坐在廊下,远远的看着兄长训话。
昨日半夜,他又将喝下去的药和吃下去的饭给吐出来了,重新熬药,重新换洗衣物,忙活了大半夜才歇下。
他早知道自己无药可救,也是他命令太医要瞒着病情,只说是思虑过度。
但今日起床,精神却从未如此好过,面色红润了许多,气喘的毛病似乎也在好转。
宣望舒说这是大病初愈的迹象。
但他知道,这是回光返照。
心脏又有点疼了,像是有一根根针戳在心上。
宣望舒训完话,朝宣望钧走来。
他连忙打起精神:“又与他们何事?发这样大的脾气。”
“望钧,太医说你是思虑过重了,才会生病,你需要静养。”宣望舒淡淡的说,“你已经为大景做了太多的事情了,你是时候该歇歇了。”
“总是你有理。”宣望钧疼得有些指尖泛白了,但他说出口的话,依旧平静,还带有几分笑意,“小时候也是,你总是悄悄翻过墙头,被人抓住了,也是有千千万万的大道理。”
“那时才多小啊……”宣望舒也有了几分怀念,“也就这么小。”
宣望舒伸手比划了一下,脸上久违的出现了笑意。
也许是想到旧事逗笑了,也许是看见宣望钧今日的精神意外不错,还能与他回忆起旧事了。
“是啊,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吧……原来都这么久了。”宣望钧揉揉眼睛,眼前模糊。
“望钧,差不多时候了,要不要休息一下?”宣望舒看宣望钧有些疲倦的样子,提议道。
“……好。”宣望钧点点头,顺从的跟着宣望舒。
他回头看了一眼兜兜转转的回廊,曲径幽深,通向后院的高墙。
他想再看一眼,但是好像也没有必要了。
因为他现在已经看不大清楚东西了。
眼前的树影像是水墨,只有青绿渲染。
宣望舒将他扶着躺下,看着宣望钧有些涣散的眼神,有些自责:今日见望钧心情不错,就散步久了些,望钧现下如此疲乏,看来他还是操之过急了。
“望钧,好好休息吧。午后昕乐过来,同你一起玩耍。”宣望舒温柔的掖了掖被子。
“嗯。”宣望钧点点头,乖巧的闭上眼睛。
模糊的光影中,宣望舒好像已经离开了房间。
宣望钧慢慢地将手伸到床边的间隙中,抽出一张泛黄的纸,轻轻地攥在手中。
既害怕太大力把陈年的纸张弄破,又怕力太小什么都抓不住。
他其实早就写好了所谓的《景史》。
但他一直、一直没有装进去。
最后的那一篇《景史·南塘篇·南国公世家·云中郡主·》,被他留下来,悄悄藏在床边的缝隙中。
楚禺不知道,宣望舒不知道,宣昕乐也不知道。
谁都不知道。
这是他与花念的最后一点联系。
要是交上去,放进去,那么这一页纸就会变成《景史》中普普通通的一页。
他与花念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。
他不想放手。
但是没办法,纵使有千万个不愿意,纵使有千万个拒绝。
就像十年前那样,没办法。
宣望钧闭上眼睛,任由自己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去。
在穿过这片黑暗之后,会遇到什么呢?
会是黄粱一梦?还是会见到她?
他是带有期待的,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。
宣望钧似乎一生都在等。
孩提年岁,日日在墙边等着堂哥宣望舒能翻过墙头,同他一同嬉戏;垂髫年岁,悄悄盼望着能还给那位新封的云中郡主一块好的芸豆糕;始龀年岁,孤独的等着堂哥宣望舒从寒江回来给他带寒江的小吃。
他在十七岁时,等到了云中郡主花念,也等到了堂兄宣望舒,他那时以为,所有的等待都会有回响的,所有的等候都能圆满。
这是他最最天真的想法。
他在十八岁,失去了花念。
他等到了渐生华发,等到了天下大白,等到了海晏河清,却等不到花念从寒江回来,与他共话桑麻。
他不想等了,他要去找她了。
《景史·南塘篇·南国公世家·》曰:“云中郡主者,南国公之女也。机敏聪慧,广结善缘,百姓皆爱之。
承永二年,时四岁,入宣京受封云中郡主。
承永十四年,时十六岁,明雍书院求学。
承永十四年,死于寒江。”
这七十七个字,概括了这个姑娘灿烂而却短暂的一生。
这七十七个字,花了宣望钧十年去斟酌。
宣望钧如愿在十年后阅遍了景朝河山,却再也没有人能让他如此心旌动摇,却再也没有人能让他喊出“花师妹”了。
花念食言了。
他心念之人,终究是没能再回到他的身侧。
宣望钧在睡梦中,悄无声息的离去了。
做了二十年的清醒梦,终于最后在梦中与卿同。
也终是望望难言,念念无声。
后记
小叔叔第一次对宣昕乐食言了,在宣昕乐的记忆中,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。
宣望钧把《景史》写完了,让大景的百姓看到了这部耗费十年的巨作。
但他没有好好的活着。
一千根糖葫芦,在很久很久以后,久到宣昕乐都忘了这件事了,久到宣昕乐到了年纪出嫁的时候,终于兑现了。
不知何人安排在当日大婚的郡主府门口逢人就送糖葫芦,足足一千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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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宣猫猫视角的,以后可能写一个郡主视角的。。
毕竟这是《念念无声》。
郡主视角的应该会是《望望难言》
这是我想了很久很久,用什么话去描述这样的两个人。
就像文中所说的“他曾经相望,却无法说出口。他如今思念,却寂静又无声。”
最终有了本文的名字《望望难言,念念无声》
发现了吗?对仗还算工整。
郡主视角的《望望难言》来了
戳戳望望难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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